◎ 肖 瑶
其实应该是两个短篇,作者都是苏童。《妇女生活》和《另一种妇女生活》。
《妇女生活》发表于1990年,讲述了一家三代女性从民国到改革开放后的情感婚姻故事。由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名叫《茉莉花开》,章子怡一人分饰三位女主,却是她诸多电影作品里比较没有存在感的一部。
差不多一年后,《另一种妇女生活》发表。这一次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烟雨江南,性格孤僻的简氏姐妹(简少贞、简少芬)和已经走向没落的国营酱园里的三个女人顾雅仙、粟美仙和杭素玉之间的故事。
前段时间在一次读书活动中,我曾提到过,中国当代公认最会“写女人”的男作家,当属苏童。莫言甚至评价说,苏童作品中“对女性的把握好像是天生的,他对女性微妙的情感把握之准确,是我望尘莫及的。”
而我因为对苏童作品最早的认知源于张艺谋电影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(改编自苏童的小说《妻妾成群》),加上其他作家作品的影响,难免会产生一种印象,就是男作家笔下的女人故事,不外封建毒害,男权压迫,包办婚姻……归根结底是为自己的所谓“宏大叙事”做配的。
包括前段时间看的贾平凹作品《暂坐》,看似写了十好几个女性角色,但如果把她们一一换成男性,故事也都成立。TA们不过是为了帮助作家完成自己对某个历史阶段进行“时代浮世绘”式写作的野心。从这个角度说,《暂坐》在推广中主打的“女性小说”概念就难免有些耍流氓之嫌。
《妇女生活》和《另一种妇女生活》却不一样。在这两部短篇里,苏童似乎刻意削弱了有关“男权主义压制”的描写,尤其与《妻妾成群》中四房太太之间的嫉妒、倾轧、折磨和互害相比,《妇女生活》和《另一种妇女生活》所着意刻画的,却是专属于女性本身的扭曲成分:
《妇女生活》中,娴、芝、萧三代女人都不想活成自己妈妈的模样,并都因此而彷徨过、努力过,甚至斗争过。然而,命运好像一把枷锁,她们始终无法摆脱,三个性格迥然不同的女人,最后走向相同的悲剧结局,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宿命感。
而《另一种妇女生活》则把场景安置在“香椿树街”上一个处在时代夹缝的小二楼里。楼下是苍蝇、酱油、与三个狭隘聒噪的女人。楼上是绣花、中药与两个畸形缠绕的姊妹;楼下是偷情、出轨、算计等极庸俗无聊却又极热闹荒诞的戏码。楼上是扭曲、沉默、死气的歇斯底里。楼上楼下两个世界里的女人,要么在生活和婚姻中逐渐走向粗俗,在人间烟火气里迷失自我,日复一日的八卦,善妒、爱管闲事。要么自我封闭、压抑天性、仇视男性,最后在自己的牢笼逐渐变态走向灭亡。
你会发现,从《妇女生活》到《另一种妇女生活》,苏童在两部小说总共八名女性角色的创作中,明显带有反对“被男权迫害而心理扭曲”的女权主义观点。他拒绝如大多数作品那样,在面对女性的悲剧时,常常将其归因于家庭的悲剧,婚姻的不幸,或者大环境的不公,而是把笔墨更多放在对女性自身天生所具有的性格弱点的展露上,揭示出一般女性无论在哪一种世界里都具有的潜在的性格困境。
相较于同时期其他男性作家对女性的描写,苏童对女性角色的刻画可以说是冷静细致观察下的复制,尤其十分擅长对她们微妙行为与心理进行书写。另一方面,苏童又是吝啬的,始终不肯给读者一个光明的色调,而只是一个混乱的世界。就小说中的人物而言,都是病态扭曲的,但就小说本身而言,又散发着巨大的魅力。
必须承认,无论是客观的外部困境,还是主观的性别困境,最近这些年已经逐渐有所改善,而苏童想说的是,距离彻底解决这些困境,无论是社会,还是女性本身,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